次日，從昆侖居到萬幻神宮一路鮮花綻放，祥雲滿天，偶有各色閃電劃空而過，增添幾分瑰麗。

寶戩與清河皆身著紅黑兩色相間的全套禮儀重服，並未綴以明珠寶玉，只有兩種裝飾：小朵小朵的青色蓮花繁覆的開放在裏外幾層錦衣上，雪鷹晴天神龍縮小變為圖案纏繞於兩人寬袍，並肩時合為一個整體。頭上都是金色蓮花冠，只是清河的精美秀麗，寶戩的優雅大氣。極其簡單，卻又華麗莊重。

清河之絕艷自不用說，九天第一美人之稱並非濫得虛名，隨意著裝時已能讓許多人忘了自己是誰，此番盛裝打扮，剛出昆侖居就讓早已聚集在路上的九天民眾心迷神醉。寶戩自也不凡，事實上在清河之前，他的“美姿儀”是最為人稱頌的，面容俊美無匹，眼眸奪人魂魄。

他們聞名九天的並非容貌，然而美名的確名冠九天。

但不為人知的是，寶戩常常會忽略清河的美，而清河眼中每個人不同，人人都有其美麗之處，如何比較？她甚至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自己是名美人。

兩人手挽著手，緩緩而行。璃瓊道被再次洗刷過，中間空無一人，兩旁盛放著各色鮮花，花朵之後人群熙熙攘攘，站不下的便浮在半空中，都是從九天各地趕來觀禮的人。

清河目不斜視，越走越有想轉頭離開的念頭。這麽多人看著，以後二哥怎麽辦？那麽多人會幫他記得今天的事！自己將成為他心上永遠的傷口！不！

她停了下來。

寶戩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，微一用力牽著她繼續向前。低聲道：“你要還靈九天，說那是必須做的事，我沒有阻擋。但你我今日定情成印以全大禮更是必須做的事！”

清河回望他，一時恨不能撲到他身上，從靈到肉合為一體。

轉過璃瓊道便是止武道，更為寬闊長遠。同樣除了正道以外全是花和人，同樣都是默默註視，無一人出聲。

隆重而沈寂。

說什麽好呢？說恭喜，可是大禮之後清河便要還靈，這聲恭喜如何說得出口？悲泣麽，可這畢竟是喜事。這結果可說是他們共同造成。

不知誰最先開始，兩旁民眾紛紛跪地。

清河皺眉，寶戩右手一擡，跪地的人們不由自主的站直身體。寶戩微笑道：“多謝各位，不必！”

他們寧願一跪，也不肯放女媧清河生路。所以他們的這番心意，清河不要，他也不要。

最明白自己的果然是二哥。清河捏捏寶戩的手，輕聲道：“你不會怪我的，對嗎？”

寶戩很想說若你是我，我是你，我做出這樣的選擇你會不會怪我？不用想也知道，她肯定不許，恐怕抓著他哭三天三夜也要讓他改變主意。從某些方面來看，女媧清河這對姐妹很像，都是用無情彰顯大愛，用自私完成無私。也許是因為體內有浩天正氣，也許是天生就這樣，他能有什麽辦法呢？

最終只是回望她一眼，道：“怪你什麽？怪你笨麽？”

清河不顧四周人群，惦起腳尖在他臉上輕輕一吻，笑靨燦爛。忽然想起第一次踏上止武道時的情形，當年激動萬分，以為由此而開始全新的人生，孰料轉了一圈以此結束。

在她笑起來的那一刻，無數人終於忍不住落下淚水。比起軟弱，有時候堅強更能打動人心。

這段遙遠的路途已到盡頭。

萬幻神宮大門口，有一個人站在正中間。身姿挺拔如松，儀態清冷俊雅。他說：“藍清河，當初你說要幫我做一件事。”

清河笑道：“狐哥哥，我還能幫你做什麽呢？”

狐山映認認真真道：“不要進宮，不要還靈，與恒寶戩一起，離開神都，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，好好過完這一世。”

清河怔了怔，笑著搖頭。

寶戩笑道：“多謝！”

擁著清河繞過他，進入萬幻神宮。有資格入宮的緊緊跟隨，沒資格的也並沒散去，心中都知這是最後一次看見清河了。

狐山映仰天長嘆，與人潮逆流而返。這種慘劇，他怎麽看得下去？不知不覺間，已是流淚滿面。

神宮處處裝飾一新，並蒂蓮連理枝隨處可見，紅色玉石從大門口直漫到情幻殿。清河一步步走來，恍惚憶起昔年種種，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回歸，一切如夢如幻，唯有身邊這個人，一直都在。

殿中飛舞著小巧玲瓏的合歡鸞，長長的尾羽紅得嬌艷，發出歡喜的鳴叫聲，道道彩光環旋反覆，渲染出熱鬧的氣氛。人也很多，與清河交好的，與寶戩交好的，甚至有仇有恨的，全都來了，對他們來說再大的事也比不過今日觀禮。人人盛裝。

偏偏不見一絲喜氣。

沈林袂充當今日的禮儀官，引著兩人向左偏殿走去，那裏是九天幻境虛影，九日九月沈浮著。他高聲喝唱：“一謝天地！”

寶戩清河跪拜下去。

然後是右偏殿，所有神王玉像栩栩如生，道：“二謝神王！”

禮畢行至正殿，神王神後高坐主位。沈林袂道：“三謝父母！”

神王微運靈力，藍雲子與思無邪的虛影出現在他們夫婦身旁，清河眼眶發熱，用力跪拜四位長輩。

沈林袂道：“四謝師門！”

兩人向穹薇天君深深拜下去。寶戩的師父是一名世外高人，知道的人極少，早已隕落。

沈林袂道：“五謝同胞！”

寶瑯與盤古十人受了此禮。所謂同胞，即是同輩血親，盤古等人早被他們視為家人。

沈林袂道：“六謝親友！”

兩人向所有人施了一禮。

沈林袂道：“七謝敵眾！”

這是寬厚仁和之意，對敵人也能放下怨恨。按慣例此禮只須向天拱手即可，寶戩卻拉著清河走到殿門，向著神宮門口結結實實的跪拜。

純心海笑著悄聲道：“戩兒高興傻了，行錯禮都不知道。”

神王勉強笑著附和，他不敢也不忍讓純心海得知真相。若是一個身體健康精力充沛的人，隱瞞可能會比較難，但她幾乎不出純心宮，宮內侍從更已發誓不透露一絲一毫。每個人都知道，以她的體質絕對禁不得此等噩耗。

沈林袂道：“八謝自身！”

兩人閉目一刻。

沈林袂道：“九謝道侶！”

兩人雙目凝視，深深對拜。感謝相遇，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！

沈林袂道：“互開識海，結印！”

清河一怔，好像他們早就這樣做過了。寶戩微笑，引著她進入自己的識海，再次留下印記。兩人頭頂各射出一道藍光，在空中相纏相撞，最終化為藍色火光消失。

沈林袂道：“禮成，入情海天！”

情海天是大殿中央的一處圓臺，約半人高。寶戩拉著清河躍了上去，盤腿而坐。此時該是眾親友祝福玩樂之時，整整一夜，人們該盡情嬉鬧作樂，陪伴他們渡過結印之後的第一夜。才算真正的全了禮儀。

但此時沒有一個人上前。

神王柔聲道：“純兒，我們在此大家都拘束，不如早早離開罷！”

純心海早覺疲憊，懊惱道：“又要沒力氣了。。。。。。他們明日就要離開，我本想陪他們一晚的。”

昨天寶戩入宮對她說了這件大喜事，還說禮一成就要攜清河遠游，尋找修煉中再上一層的契機，可能要許多年才能回來了。她雖不舍，也知寶戩志向高遠，為人父母者唯有壓下思念全心支持。

走到情海天旁，笑道：“戩兒，你要好好待清河！清河，戩兒要是欺負你就傳信給我，我替你教訓他！”

清河笑道：“是，我知道啦！”瞞著純心海是所有人的共識。

純心海喜笑顏開的看著他們，道：“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戩兒，清河，你們要好好的。”

九天幻境中並無人人都要定情成印之說，都是依緣而行絕不勉強，若沒有找到合心合意的伴侶極少有人稀裏糊塗與人成印，再加之大多沈迷於修煉，因而孤獨終身者比比皆是，也無人以為異事。

然而純心海的想法向來與眾不同，她覺得大道孤獨，若無人同行豈不悲哉？如今寶戩有人相伴，她終可放心了。

寶戩清河同聲道：“我們會好的，母後請珍重！”

純心海與恒無涯含笑離開。只是一人真心歡喜，一人強顏歡笑。

穹薇一拂袖，直接回了靈心葉山。一眾弟子個個神色黯然，與清河交好的陵關重芒等人不忍再看她一眼，蘭端幾次欲上前，又強自忍住，該說的早說完了，可是她們矢志不改，還能怎樣？

唯一能做的只有離開，不看這一出悲劇。

他們一走，眾人面色覆雜的也出了大殿。留下來做什麽？他們說得出一句祝福的話麽？

富麗堂皇的大殿中便只剩他們兩個人，紅珠高掛，紅錦遍地。卻只讓人覺出徹骨的冷清。

本是相對盤腿而坐，清河爬起來坐到寶戩懷裏，將頭靠在寶戩肩上，緊緊懷抱著他的腰，閉上眼睛就睡著了。她本來有很多話想對二哥說，但忽然間就不想說了，也用不著說。

寶戩低頭看她的睡顏，看了一夜。

至天明，清河睜開眼睛，道：“二哥，我要去了。”

寶戩輕聲道：“去吧！”

清河起身，頭也不回，淚珠四散。

打開殿門才發現昨日觀禮的人全都在。女媧緩緩起身，牽著她的手走向渺幻殿。

散靈陣早已設好，就等她們入陣了。

邁進渺幻殿的剎那，她們不約而同的回頭。女媧向盤古一笑，清河卻沒看到最想看到的那個人。這樣最好。

最好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女媧身上的神性要更多一些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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